【16:00/盾铁】三次托尼斯塔克醉酒

*A4文学,8k7一发完。

*铁铁生日快乐!


Summary:


他瞧见了无数属于他的、从未出现又已然逝去的、苍老的春天。


正文:


[1]


史蒂夫罗杰斯盯着面前的这瓶酒。


[2]


2013


那晚的史蒂夫刚出完神盾的紧急外勤,风尘仆仆的赶回大厦,然后毫无准备的收获了整张沙发外加一地板横七竖八的超级英雄— —克林特吧唧着嘴枕在索尔的大腿上,索尔则倚着班纳的胸正鼾声如雷,唯一算得上风度尚存的竟然是托尼,棕眼睛男人面色酡红,正抱着酒瓶冲他打招呼。


史蒂夫跨过地上散落的枕头和滚动的酒瓶,挑着眉毛,满腹疑惑。


“上帝,你们这是干什么了?”


托尼笑了起来,他眼神明亮,全然不像喝醉的样子,口齿却像是融化了般含糊不清。

“都是克林特的错。”他义正言辞的指出,顺便打了个酒嗝,“克林特非要和我拼酒,赢的人能拿到今晚电影之夜的点播权。”


“然后这就是结果,肥鸟,他完全— —不行。”托尼歪歪扭扭的站起身,冲正在流口水的一摊克林特比了个中指。“班纳,班纳,他是被强行灌了一杯,然后就这样了。”


“这就是娜塔莎不在的后果。”史蒂夫又叹了口气,“我难以想象你们能把索尔也放倒。”


“不,不,当然不会。”托尼拜拜手,所有元音都被他咕哝在喉咙里,“索尔是被自己放倒的,他嚷嚷着什么凡人的酒寡淡无味,然后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了一瓶阿斯加德陈酿,豪气万丈一口干完— —”


“就跟克林特栽在一起了。”


托尼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冲着史蒂夫双手高举,“看,队长!今天的赢家是伟大的托尼斯塔克!”


史蒂夫摇摇头,又忍俊不禁的笑出声来,他跨过睡成一团的那三人,坐到托尼身旁。

“那么,伟大的斯塔克先生,你怎么还没开始点播电影?”


“噢,我在等你啊。”

托尼眨眨眼,语气像是在阐述一件显而易见的事实。“你瞧,队长,娜塔莎的任务需要半个月,而你今晚就回来了,那当然要等你一起。”


史蒂夫怔了一下,而托尼从善如流的冲他微笑。

“想看些什么?”


于是那天晚上他们看了三部星球大战的电影,准确来说是史蒂夫在认真的看,并不时为已然过时的特效面露惊异;而托尼半阖着眼睛,像摊没骨头的软泥般化在沙发里,有一搭没一搭的喝着酒。


他的超级朋友们在一旁酣睡,口水流淌的像三个幼儿园小孩。大厦的夜晚如此静谧,他闻到一边半醉男人身上飘来粘稠的酒气,混合着柔软的热量弥散在整个房间里。电影中光剑飞舞,战斗激烈,托尼问,“队长,你觉得怎么样?”


“电影之夜,我,这些傻瓜。”他指了指地板上的醉鬼,小声又有些得意的笑,“— —这栋大厦,这种生活。你觉得怎么样?”


史蒂夫只觉得他笑的真好看。眼睛弯着,亮的像月牙,棕发打着旋从他的额角散落,他好看的像是一种炫耀。


他又想起托尼似乎没对他讲过这种话。这位亿万富豪建起大厦,装修房间,提供资金,升级装备。他做这些昂贵又体贴的事时把自己的姿态摆的那样自然而不屑一顾。只是顺便,没费什么劲,恰好做好了,爱来不来。棕头发男人把这些挂在嘴边,说话像只昂首阔步的猫。


而昂首阔步的猫现在半醉了,眼睛亮晶晶的,得意又有点忐忑的问,嘿,史蒂夫,你喜欢吗?


“这令人安心,我很喜欢。”

史蒂夫真诚的说,而托尼为此睁大了眼睛— —史蒂夫想,上帝,他的眼睛竟然还能变的更大啊— —然后他瞧见托尼收敛了笑意,不自在的挠了挠头,一种奇怪的局促浮现在他的脸上。


“那真是很高的评价。”托尼说。


史蒂夫再接再厉,他直视着托尼,用低沉的美国队长嗓音,诚挚又恳切。

“这真的很棒,托尼。就像是回到了家。”


这下他看见托尼的脸红了,本就因为酒精而酡红的双颊晕出另一种鲜艳的色彩,那红色顺着他的颧骨爬上耳根又蔓延到整个脖子。史蒂夫得到了一个脸红的钢铁侠。


于是托尼不再说话,而是选择又灌了一口酒,佯装认真的研究起他已经看了成千上万遍的星球大战。


又过了很久,直到电影快要结束,正义战胜邪恶,纽约的夜幕泛起鱼肚白,克林特哼哼唧唧的想要醒过来。


托尼偏过头,迷迷糊糊又非常认真的冲他咕哝。


他说,你知道吗,队长,有空你要陪我喝酒。你一定得陪我喝点儿。


2017


史蒂夫在进行指纹认证的时候,说实话,并没有抱什么希望。但一股难言言喻的冲动促使着他这样做了,这股冲动同样促使着他离开那草原上安全的非洲国度,促使他偷渡过海,促使他冒着被逮捕的风险回到这里。


他仍记得他说自己想要回来时,山姆和巴基面面相觑的表情。


斯塔克会杀了你的。山姆面无表情的说。队长,别开这种玩笑。

而史蒂夫整了整衣服,随即搭上了第二天最早的一班游轮。


他深吸了一口气,带着满腹沉甸甸的心情和一身破旧的制服站在门前。滴滴— —门禁发出声响,一个不带感情的机械女音响起,认证符合,史蒂夫罗杰斯,最高权限,欢迎回来。


史蒂夫像是被人迎面甩了一巴掌,耳边响起嗡鸣,整张脸都火辣辣的灼烧起来。他想,操,噢,上帝啊。


随着大门敞开,史蒂夫最先嗅到的是扑面而来的酒气,黏稠到化不开的酒精味道像海浪般向他压来,把他裹挟在刺鼻难闻的空气里。史蒂夫嘴角颤了颤,他步伐很轻的穿过客厅,又轻车熟路的来到卧室,跨过地板上的一片狼藉。一些脏兮兮的衣物散落在床上,桌上摆着几瓶歪倒的酒,玻璃杯外淌了半桌的水渍,几只酒杯碎裂在地上,锋利的玻璃渣溅满地板,好像正彰示着这里的主人已经丧失了拿稳一个酒杯的能力。


他最后是在厕所里找到托尼的。棕发男人正跪在地上抱着马桶试图把自己的所有内脏都吐出来。

而史蒂夫站在厕所门口,像根不合时宜的木头,等到托尼终于歇斯底里的吐完,躺倒在墙角处,史蒂夫才得以看见他的正脸。托尼的半张脸都是湿漉漉的,混合着酒液,虚汗和呛咳产生的泪水,那些棕色卷发脏乱的黏在额头上,浮肿又布满血丝眼睛涣散的盯着他。


“哈。”托尼从喉咙里挤出一个气音,他的声带像是被玻璃割过,史蒂夫从没听过他这样嘶哑破碎的声音。


“我今天,已经— —见到你三次了。”托尼含糊着,一字一顿的,摇头晃脑的说,“真是承蒙厚爱,罗杰斯先生。”


棕发男人用手撑起了自己,像是想要站起来,又在湿滑的瓷砖上栽回去,脑袋磕在坚硬的墙壁上,引出一声疼痛的闷哼。


“托尼……”

史蒂夫皱着眉,站在门口,紧了紧拳头,他几次想上去把男人扶起,脚下却像生了根般动弹不得。


“你会— —说话了。”托尼惊奇的感叹,“没人告诉过我你还会进化。你能动吗?过来搭把手吧,冷酷的厕所守护者罗杰斯先生。”


史蒂夫哽了一下,他真的向前走去,然后弯下身子。他现在离托尼只有三十公分的距离,于是得以更加清晰的闻到男人身上刺鼻的酒味。


托尼面无表情的盯着他。

“你还真的动了。”他说,更像是自言自语。“这次喝的什么酒来着,这么厉害。能动的史蒂夫罗杰斯我真是头一次见,你平时都只是像个大型雕塑,眉头一皱,盯着我,表情是经典的美国队长不赞同。”


“挺吓人的。”他总结,“所以去他妈的美国队长。”


托尼又休息了一会,随即继续像条鱼一样笨拙的挣扎着,咒骂着自己不听使唤的四肢并尝试站起来。瓷砖还是很滑,胳膊和腿一样无力,所以他还是会声音很响的栽倒在地板上。唯一不同的是,这次他身边站着一个会动的史蒂夫罗杰斯。


于是史蒂夫接住了他。稳稳的,不带一点颤抖。他的第一感觉是好瘦,甚至能隔着衣料清晰的感受到男人硌人的骨头。不带什么犹豫,史蒂夫就硬着头皮把托尼抱了起来,怀里的棕头发男人没有丝毫挣扎,只是表情木楞的盯着他,就像是看见鱼游上天空或者耶稣狞笑着发射了核弹。


托尼在被轻轻放在床上时依旧保持着这幅表情,直到史蒂夫放开他的那一秒,棕发男人才拉住了他。那双冰冷又汗湿颤抖的手扣住了史蒂夫温热干燥的手腕,托尼看看史蒂夫,又看看手腕,如此反复多次。


“你过来。”托尼盯着他。


史蒂夫有些忐忑,却依言站的近了点,然后托尼毫无征兆的一扫方才虚弱萎靡的模样,像根暴起的弹簧般跳了起来— —没有搏斗技巧、没有蓄劲、没有刻意寻找破绽,就只是正对着史蒂夫的脸,然后挥出了结结实实的一记正拳。


“去你妈的!”托尼赤红着双眼大叫,他的拳头毫无章法的落了下来,“去你妈的,去你妈的,你他妈怎么敢回来?”


第一拳着实用了很大的力气,哪怕托尼现在身体虚弱,脚步虚浮,他也依旧是个成年男性。史蒂夫对这一拳毫无防备,以至于瞬间就感到温热的液体顺着的鼻腔涌了下来,疼痛在他脑海中烟花般炸开。而随即的几拳便失了水准,史蒂夫不敢用力反控他,只得一边防御一边躲避,最终他们毫无风度的扭打纠缠在一起— —一个醉鬼和一个束手束脚的美国队长— —那姿势着实难以和优雅挂钩。


这场战斗结束于史蒂夫手脚并用锁住棕发男人。他小声的,自知理亏的叹着气,“冷静点,托尼,我不是来吵架的。”


“闭嘴然后他妈的放开我。”托尼闷声粗喘,他狼狈的挣扎着,却难以挣开史蒂夫桎梏在他脖子上的手臂。


史蒂夫迟疑了一下,他像是哄小孩一样放软口气,“保证不要乱来?”


“别他妈跟我谈条件!”托尼咬牙切齿,“我他妈快吐了,字面意义上的。以防你忘记,我喝干了两瓶白兰地后还跟操蛋的美国队长打了一场搏击。”


史蒂夫憋红了脸,他后知后觉又怀着歉疚的松开了钳制,“抱歉。”他低声说,“需要我给你找点解酒药吗,还有温水— —你看起来实在,呃,不太好。”


托尼没有回应,他蹒跚而急促的离开了房间,随即厕所又响起呕吐声。正如他自己所言,这次恶心和眩晕持续的时间过分漫长,以至于史蒂夫找来了药片和温水时,棕发男人还在不断的干呕和呜咽,细密的汗珠从他的额角滑落。


“你现在好点了吗?”史蒂夫弯下腰,语气干涩。“我刚叫了Friday,但是她没有回应,所以我凭印象找来了这个药,希望没有过期。”


托尼只是剧烈的咳嗽着,又开始小口小口的喘气,随即他精疲力竭的垂下了眼,一些生理性的泪珠挂在睫毛上。他不再试图通过呕吐让自己好受点了,史蒂夫想。或许是因为— —除了酒和胆汁,他也吐不出什么了。


史蒂夫为这个想法沉默了一下,他下意识的推测出托尼上次摄入食物的时间,而他宁愿自己永远不知道那个数字。


“喝点水吧。”他最终这样说,把玻璃杯递了过去。而托尼只是摆了摆手,他的嘴唇苍白开裂,嘴角沾染着污秽,眼神却终于透露出一丝清醒。在那双重新变得充满防备又理智的棕色眼睛里,史蒂夫读出了质问。


你回来做什么。托尼在这样问他。你现在回来做什么。


史蒂夫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但那股冲动可以。那股难言言喻的,发酵胀大的情绪在他的胸腔里撞击,顺着喉管慢慢爬升,又顶起他的舌尖,撬开牙齿,飞出嘴巴。


史蒂夫觉得自己从没见过托尼这样狼狈的样子。他又觉得自己从没有过这样想吻他。


“托尼。”他用光所有属于史蒂夫罗杰斯的勇气,直视着那双布满血色的棕眼睛。“我— —”


“别。”


托尼轻轻的摇摇头,像是早有预料他即将说出口的话。


“就只是,别说出来。”


棕发男人看向他,安静的,苍白的,轻声的说。


“别他妈的这样搞我,罗杰斯。别再对我这样了。离开这里,这是最后一遍警告。”


“你选择了离开,就没资格再站在这里。”


2024


史蒂夫推开栅栏门时,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腕表,恰好是下午两点。他穿过湖畔缀着新绿的草地,来到屋后的小农场。几只羊驼正在枸杞丛中闲庭漫步,托尼躺在藤椅上摇摇晃晃,脑袋上斜挂着半掉不掉的草帽。


“很准时啊。”托尼冲他招招手。


史蒂夫微笑了一下,他在一旁的另一只藤椅上坐下,随口问起。

“摩根呢?她今天没有黏着你?”


“在睡午觉。”托尼冲他神秘的挤挤眼睛,“赞美小孩子的睡眠作息吧,否则我连这个都偷不出来。”


他刚说完,就做贼一样左顾右盼着从椅子下拉出一只木篮子,然后小心翼翼的掀开了上边的那层餐布。


“呃,这是— —”

史蒂夫皱起了眉,困惑的顿了顿。

“……蜂蜜酒?”


“蜂蜜酒。”托尼肯定道,“非常美味。是我们三公里外的邻居送的— —很可爱的一对老夫妇,手艺精湛,乐于分享。摩根爱死他们的苹果派了。”


“哇哦。”史蒂夫笑着摇了摇头,“你说要请我喝酒— —我还以为会是那种贵到吓人的白兰地、伏特加,再不济也是香槟。”


“瞧,这就是丰满的幻想和残酷的现实。”托尼状似悲伤的摊摊手,“我的酒柜被佩柏锁起来了,而摩小根,这个小叛徒扬言最讨厌酒味。”


史蒂夫再度哑然失笑,他感受到一股酸而涩的情绪在胃里膨胀。

“听起来似乎你连蜂蜜酒都不能畅饮了。”


托尼点点头,又干咳两声,像是自觉有些没面子。但他的眼睛还是亮晶晶的,像是午后的阳光全部揉碎了,然后融化在那软和的棕色里。


然后他们开始喝酒。总的来说是史蒂夫在喝,而托尼缓慢的啄饮着。史蒂夫后知后觉的发现那些蜂蜜酒的口感真的很好,香甜清爽,后味又有些辛辣,最后在唇齿中只留下醇厚的馥郁。


足足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说话。周围只有风声和树叶沙沙作响,令人舒适的沉默弥漫在空气里,混着干燥柔软的阳光和潮湿的湖风,他们喝着酒。


“时间已经定下来了。”史蒂夫突然没头没尾的说,“大家磨合的不错,所以,大致就在下一周了。”


史蒂夫看见托尼的身体微不可觉的僵了一下,又很快放松下来。这让他心中瞬间涌出一股歉疚,再度开口时,史蒂夫的声音干涩而难堪。


“我很抱歉,托尼。”


托尼没有回答,仅仅闭上了眼,像是准备小憩般倚靠在椅背上— —可他的睫毛却微颤着,像只不安的蝴蝶。


“昨天— —就在昨天。摩小根心情不太好。”

托尼喝了一口酒,阖着眼,口吻很轻。

“她好像是做噩梦了,午觉睡醒就非常萎靡,一下午都没有说话。一直到晚上,她又躺在床上,才开始泪汪汪的哭起来。她说,爸爸,我不想睡觉。”


“我问她,为什么呀,摩小根向来不是那个最勇敢的孩子吗?她说爸爸,我梦见你离开了。”


“她说她看见我在一条路上走,前边越来越亮,我走的越来越快,她怎么也追不上我,急的大喊大叫,但我却没有回应她。还是一直不停的走啊走,最后消失在灼人的强光里。”


“她说,就像是爸爸被太阳吃掉了。”


托尼顿了顿,他把头转向史蒂夫。“这是个很好解决的问题,也并不是第一次她做这样的梦。我只需要安慰她,说这一切不会发生,告诉她爸爸一直在这里。”


“但我说不出来。”


“那天我拉着她的手,在那里沉默了很久,最后我告诉她,没有谁能永远陪着谁,爸爸也一样。”


“我说,生命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就像是我们应该相信的奇迹。种子埋进土壤里,根往下长,茎叶向上,没人真正的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们差不多也是这样。”


“而所有的奇迹— —像是培养皿里的种子、后院的枸杞、散步的羊驼,它们都会死去。我们也会。”


史蒂夫哽住了,“我猜这大概,呃,不会是个合适的回答。”


“是的。”托尼干笑起来,“上帝才知道我贿赂了她多少果汁棒冰和睡前故事才阻止她向佩柏告状。然后第二天早上起来她又变得心事重重,开始问我天堂有没有芝士汉堡可以吃。”


“上帝,我能说什么呢?我只能告诉她汉堡王的分店开遍了整个天堂,美味的薯条和巧克力圣代买一送一。”


“她被安慰到了?”史蒂夫试探着问。


“她忘了这件事,然后嚷嚷着要吃巧克力圣代。”托尼半是松口气又半是无奈的摊摊手,“小孩子嘛。”


“但— —其实我是想说,你不必感到歉疚,或者与此相伴的任何东西,史蒂夫。这都是我自己的选择。而我很早很早之前就明白超级英雄是全世界最操蛋最没有人权的职业。承担着难以想象的风险,却没有低保和社会福利,也不接受辞职。”


“而旅途总有结束的那天。”


托尼顿了顿,小声的叹了口气。


“当然啦,如果能别那么拼命就更好了— —你明白吧。我还有很多承诺过的故事没给摩根讲。”


这句话轻的瞬间就散进了风里,而史蒂夫沉默着喝完了第二瓶蜜酒。


过了半晌,他才低声的笑了一下,半是寻话半是打趣的感叹说,托尼,你变化真的很大。


棕眼睛男人懒洋洋的摆摆手。


他说,队长,你无法理解的。像我这样可怜的中年男人都是如此— —当世界发现你无法被苦难征服时,它就选择用孩子征服你。


史蒂夫轻笑着,那看来世界成功了?


托尼点点头,又摇摇头,随即又笑了起来,阳光顺着他鼻尖的轮廓蜜一般向下流淌。


他说,是呀。我哪里赢的过这个呢?


我哪里赢的过这个呢,木屋,潮湿的花,满身泥的孩子,农场,躺椅,湖面阳光,平静的生活。


他们最终喝干了每一滴酒液。


你是不是还没尝过佩柏的手艺?

托尼轻声问道,面庞微红,眼神明亮。

今晚留下来吃饭吧,史蒂夫。


[3]


午夜,淅沥沥的雨,未打烊的酒吧,灯光昏黄,空气粘稠且寂静。


无人的角落里,史蒂夫罗杰斯盯着面前的这瓶酒。


那是一杯颜色过分绚丽的鸡尾酒,像是撒入了揉碎的金银,浓度高的有点过头,口感却意外的清爽馥郁。史蒂夫缓慢的打开,又细口饮下,烧灼的热度岩浆般顺着喉管下淌,又散作细细密密的火焰蹿到四肢百骸。


“你不太会喝酒,是不是,大兵?”

托尼这样说道,他不知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身着的西装笔挺昂贵,棕色的发丝是很恰到好处又花枝招展的散乱。史蒂夫扭过头时,他还在笑盈盈的挤眼睛。


“你怎么来啦?”史蒂夫问,他其实并没有真的在期待答案。“我以为你最近很忙。”


托尼不置可否,他随性又自然的在史蒂夫面前坐了下来,老旧的木椅发出吱呀声响。


“你在喝什么?”


“…鸡尾酒?”


“真是非常准确的答案啊。”


“我并不常饮酒,所以不了解,你知道的。”


“所以,你的目的达到了吗?”


“什么目的?”


“那个让你大半夜不睡觉,淋着雨跑过三个街区在这里喝酒的目的。”


史蒂夫晃了下神,他盯着托尼昏黄灯光下黏稠发亮的眼睛,又看了看桌上还未饮完的酒液。


“可能是…达到了。”他低声的,喃喃的,又断断续续的回应,“我的目的?我的目的。”


“啊哦,你喝醉了,大兵。”

托尼摊了摊手,眉头微挑。“记得一级棒的钢铁侠说过什么吗?那就是,喝醉了就不要在外边逗留,快点回家睡觉才是正事。”


“不是。不。”史蒂夫警告着,“这是我的话,是‘美国队长教你应急小知识’里边的。”


“好吧,就算是‘尼克弗瑞教你提高视力’里边的也无所谓了。现在是,你喝醉了,你得回去。”


“为什么?”史蒂夫说,“外边在下雨。很大。我想要等— —等它停下来。”


托尼没再说话,他非常难以捕捉的微笑了一下,细密柔软的眼纹从他的眼角像水波般缓缓荡开,暖棕色的眼瞳碎光闪烁。


“那么,”托尼问,声音很轻,“这雨什么时候会停,史蒂夫?”


“…我不知道,我也在等。”


史蒂夫含糊的扭过头,他透过昏暗模糊的窗子看向街道。大雨倾盆而下,硕大而晶莹的雨珠掉落在地面绽裂十六朵水花,水汽彼此纠缠着上涌,凝聚成宛若幕布般浓重的雾气。街边有蜷缩在雨帘下的流浪汉,大衣里藏着燃尽的火山。


“很大的雨,是不是?看起来像是你得喝一整个晚上鸡尾酒了。”


“听起来不是个坏主意。”史蒂夫说,醉眼朦胧。“所以,所以,你为什么会— —在这里?”


棕发男人避而不答,他把不染纤尘的西装外套脱下,随意的挂在椅子上,然后站起身,松了松领结,发出邀请。


“来跳舞吗?”


史蒂夫透过混沌的视野望向吧台方向,发现那昏黄僻静的角落里竟然有一块舞池,阴暗中,几个恹恹的乐手正奏着催眠似的调子,小提琴听起来低沉又哀伤。他却着了魔似的缓缓站了起来,不顾腿脚由于酒精而酸软,不顾大脑的恍惚又茫然,不顾口齿笨拙而苦涩。


好,他说。


然后他们走向无人的舞池,托尼一只手扶着他的肩,另一只手握住他由于醉酒而潮湿发热的手掌。


跳起来,托尼在他耳边低声说,跳吧。


棕发男人解开领结,额头上泌着细碎的汗珠,他又随性的摘下手腕上造价不菲的名表,像是丢弃一块垃圾一样扔到小提琴乐手的脚边。


“激昂点,朋友,我们要跳舞,不是奔丧。”


然后高昂的琴音在小提琴手惊愕的目光中宛若海浪般攀升起来,铺面拍打在史蒂夫的脸上,棕发男人张扬又无辜的微笑,史蒂夫能感受到托尼的皮肤从衬衫下散发柔软的热量。他在棕发男人自然又熟悉的指引下踏着步子,腰胯轻摇,鞋跟敲打地面时声音暗沉又响亮。跳呀。跳呀。托尼这样说,他时而高扬声调时而低哑呢喃,昏黄的灯光勾勒出模糊的轮廓,暧昧而虚无,正直又恳切。他们下流的交缠厮磨,又在缓步慢摇时绅士般轻吻对方的指尖。像是倾盆的雨都在空气里流淌,像是整个午夜的叹息都化作一个步调,那些吐息缠绵的勾在一起。酒精,热量,水汽,乐曲,劣质琴弦嘤咛,不停的踏步,旋转,错位,布料摩擦,濯濯发亮的眼睛。


跳啊。跳呀。跳吧。


史蒂夫天旋地转。


“你到底来这里干什么。”他趴伏在托尼耳边,低声颤抖着,“回答我。”


“我来找你。”托尼理所当然的回答,他嗓音沙哑又清亮。


“为什么是今天?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偏偏是— —”


托尼摇摇头,他依旧轻摆腰胯,舞步如常。

“你说呢?”他反问着,语气却非常平和。“为什么?”


史蒂夫沉默了,他在鼻尖嗅到海盐和血液的味道。


“因为我根本没醉。我没法醉。”


“是的,是的。”

托尼看着他,轻声说。

“你没有醉,但你也没有醒。”


小提琴昂扬着奏完最后一缕缥缈的尾音,托尼优雅的用鞋尖划出最后一支步调,然后他带着鼻尖上细密的汗珠和脸庞上淡淡的红晕站定,然后缓缓叹了口气。


“你瞧,史蒂夫。”他平静的陈述着。“我已经死啦。”


“我知道。”史蒂夫点点头。


“那你就该醒过来。”托尼看着他,“你该去好好过日子,去找你想要的生活— —也别再喝任何酒。”


史蒂夫沉默的盯着他,直到一滴汗水顺着他的额头上滑落,流进唇角,在舌尖上炸开一阵咸苦。


计划已经做好了,他说,我后天会送回宝石。



[+1]


后来的史蒂夫常常会想起这一切。当他成功送回宝石,站在量子隧道的岔路口,一个想法鬼使神差的击中了他。史蒂夫想起班纳的话:量子领域有与众不同的时间运行机制,而平行宇宙的涟漪不会掀起其他宇宙中蝴蝶的翅膀。

史蒂夫想,或许总有一个宇宙值得更好的结局。

他最终说服自己留在了1970年,像是如愿走回柔和曼丽的旧日迷梦,他与霍华德重逢,见到了已为人妇的佩姬,加入了神盾局,随即精密到毫无纰漏的开始缓步拆除九头蛇基地。他在1981年成功找到了被封存在营养液里的巴基,于是也如愿在1988年的圣诞晚会上见到了霍华德和玛利亚依旧健康红润的面庞。

在那个飘起细雪的夜晚,斯塔克老宅灯光温柔,玛利亚弹起钢琴,霍华德微笑着注视自己的妻子,又伸手拍了拍史蒂夫的后背。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一点都没有变。他感叹道,强壮,年轻,还是那副二十出头的模样,你看起来就像是托尼的同龄人,而我已经是所谓的“老斯塔克”了。

史蒂夫摇摇头,口吻揶揄:只是托血清的福,让我能多为国家做些贡献。我也老啦。

这本是句玩笑话,霍华德却开始仔细的打量史蒂夫,思虑着说,或许真的是这样。

史蒂夫示意他继续讲,而霍华德摇了摇头。

这是托尼告诉我的,他说你…有一双苍老的蓝眼睛


史蒂夫在海边找到了十八岁的托尼斯塔克。男孩头发乱糟糟的,脸庞泛着不正常的红,正赤着脚站在寒冷的海水中,傻兮兮的冲他微笑。

你不该在这里。史蒂夫说,天气很冷,你会感冒的。

我感觉自己热情似火。男孩狡黠的眨眨眼,史蒂夫这才发现他手上的酒瓶。

你还没到合法饮酒的年龄。史蒂夫不赞同的皱起眉,别这样做,托尼。

棕发男孩赤着脚向他走来,史蒂夫这才发现他衣着单薄,发丝上结着薄薄的一层霜雪。

霍华德不会在乎。男孩噘着嘴说,他像天鹅般高高的扬起脑袋。别多管闲事,史蒂夫。

金发男人摇摇头,他脱下身上的外套,自然的披在男孩身上,又把他抱起来,娴熟的裹紧。

回家。他不容拒绝的说,玛利亚给你做了华夫饼。

男孩吸了吸被冻的通红的鼻子,点了点头。


于是史蒂夫抱着他向大宅走去,细密的雪花飘落在男人肩头,沉重的冬靴踩过积雪和粗砾,把翻涌乌黑的海水和咸涩的风留在身后。


史蒂夫叔叔。男孩在大衣里露出半个毛茸茸的脑袋,有些讨好的轻声叫道,史蒂夫叔叔。

史蒂夫伸手揉乱他的头发。又怎么啦?我不会告诉霍华德。

男孩摇摇头。不是这个,他说,我想跟你一起喝酒。


史蒂夫怔了一下。什么?


我要跟你一起喝酒。男孩坚定的重复,眼睛在黑夜里含着濯濯的光。


史蒂夫顿住了脚步。他看着怀里的男孩,一个想法不着边际的冒了出来。


他想,上帝,他真年轻。


面庞稚嫩,有一双很锋利桀骜的棕眼睛,每根不驯的头发都支棱着,骨子里淌着八十年代自由叛逆的岩浆。斯塔克家张扬骄傲的小狮子不知困苦,未尝挫折,心中尚且有簇永不熄灭的野火,所以连乞求被爱时也能这样傲然自得。


史蒂夫又想起另一双棕眼睛。被磨平了棱角,玉石一样温柔恬淡的眼睛。一双同样苍老的棕眼睛。那双眼睛看着他,眼尾带着温热的细纹,对他轻声说,史蒂夫,我已经死啦。


男孩在他怀里不满的挣扎,史蒂夫叔叔?你听见了吗?我要跟你一起喝酒。


你该去好好过日子,去找你想要的生活— —也别再喝任何酒。


……史蒂夫?男孩轻声问。你怎么了?


你没醉,但你也没有醒。


你没到合法饮酒年龄。史蒂夫说。你才十八岁。

那就等我。男孩不依不饶,等我三年,然后我们一起喝酒。


史蒂夫只是静静的看着他,他在鼻尖嗅见惨白冰冷的铡刀的铁锈味道,像一个残忍又暧昧的吻。他想起自己大衣口袋里所装的最后一支皮姆粒子,想起自己原本的计划。


他原打算在今夜十二点钟声敲响后离去。


可同时的,莫比乌斯环紧紧相扣,冰雪冻融后汇聚起声势浩大的凌汛,冲刷过所有坚硬的土地,史蒂夫罗杰斯瞧见了无数属于他的、从未出现又已然逝去的、苍老的春天。


你得陪我喝点,队长。男孩咕哝着,我很快就够二十一岁了。


史蒂夫轻轻的吻了吻托尼的额角。


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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